会是不能停的,还是要开,不开怎么知道我们和苏联定和约了。过完大年,闲来无事的干事们在唐三赖的带领下,天天在办公室闲聊。这也不能怪唐三赖,好久没有人送报纸来了,那些最晚元月份的报纸,早就被准备成为书画家的唐三赖和王毓英用墨汁画得一塌糊涂了。终于有一天,二月份的新报纸来了,闲聊也就变成了开会学习。
报纸是王友晟从清水坪带来的。王友晟终于从那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这些都是杨副主任谆谆教导的结果。作为一个解放前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政治觉悟还是很高的,这不仅是杨副主任的评价,郝主任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他回杜李了。回杜李来继续带领胡友鹏、张顺生抓贫雇农协会的工作,指导基层政权的建设。
王友晟来的时候没带任何礼物,带来的是从年前到来之前所有的《人民日报》《新湖南日报》。唐三赖看到报纸很高兴,不是说报纸的内容让他高兴,是那么多的报纸令人高兴。有了报纸,他们就不用围着火盆数手指玩了。
犯愁的是读报纸的喻仁庆。张顺生到了工作队经常出去,读报纸的事不能靠他。黄克俭,那不能让他读,就算他愿意读,也不能让他读,他还拿七成的旧政府遗留人员的津贴呢,能让他出风头嘛!王毓英,好意思让她读嘛,除非她毛遂自荐。唐三赖,也不能读,认得的字太少,所有的字都只认一半,“缺乏”的“乏”字他认一半,读成“之”,真不知道怎么认的。
虽然报纸由喻仁庆读,但解释权不在他那里,解释权还牢牢把握在唐三赖手中。这也是应该的,据说宋朝的时候有个叫王安石的,他就把四书五经的注释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这话是谁说的来着,黄克俭?他怎么知道这么多?不会是乱说的吧。
“哈哈,哈哈!这个和约呀,就是两人说好……”唐三赖看见张大胡子坐在门边听,对他说道:“你要不坐过来听,要不煮饭去。你说,这年刚过完,你的锅里就没有肉了。你去看看昨天放的夹子,有没有夹到兔子。雷雨田!要你写的告示写好没有?还没写好!怎么这么慢?这野生动物要保护,兔子也是野生动物。你说要是他们把兔子都打光了,我们上哪里夹兔子去。你们不是本地人不清楚,这里每年开春会来一波兔子。我以前是没有夹子,要是有也不至于……。大胡子!你快去。我说到哪了?哦,条约。条约就是两个人说好分钱,你分多少,我分多少,说好了不能乱来。所以说,条约都是不好的,要废除一切条约。”“这个条约是好的,报纸上说的。”“你就知道读报纸,我们不是宣布废除所有条约了嘛!我是说那些废除了的条约是不好的,我们吃亏的。你又不懂!现在新签的条约,当然不能再吃亏了,要占便宜,我们只能签占便宜的条约。这次和苏联老大哥签的同门条约,就是这样的有好处的条约,所以叫有好条约。你们不懂!”
“对!友好条约。”一个四五十岁的人推门进来说道,唐三赖被吓了一跳。这人的衣着有点怪,没见过。要说是军装吧?不像,至少看上去料子没唐三赖自己穿的好,皱皱巴巴的,应该是棉布的,还不是细棉布,应该是粗棉布。还带着棉帽子,看上去有点军人的样子,和唐三赖第一次参加的那个部队有点像。关键是说话,不是湖南人的腔调。
唐三赖问道:“同志!你有什么事?”来人放下背包,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给唐三赖,唐三赖将纸递给了雷雨田。“您是区(读成了qū)干部?”“是的,不过你读错了,这个字读区(oū),我姓区,叫区楚良。”雷雨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什么的,好多人都读错。这全怪我家老祖宗。”雷雨田继续念道:“‘拟担任杜李乡党支部书记。’什么意思?”“是的,大家以后可以叫我‘区书记’……”
不待区楚良回答完,唐三赖站起来说道:“这怎么能怪你家老祖宗呢!”“这是我们干事的错。他们这些遗留人员就是这样,不懂装懂,问的问题都十分幼稚。我是四野的,你是……”“二野。去年从这里经过的时候生病了,留了下来。”“二野的仗都打完了?”“大仗都打完了。”唐三赖拉着区楚良坐下,说道:“是呀!仗打完了,就该建设了。既然是参加建设,那就得学习,不学好怎么去参加建设呀!区书记在部队是做什么的?”“我在炊事班。到这里来之前一直在专区学习。”“专区有什么指示?”“春耕生产,抓好春耕生产。”“你瞧!刚来就让你工作上了。先不谈工作,谈生活,先把你的生活安排好。到了杜李听我的,一切都听我的。”“我想找到区里安排在这里的王友晟同志和胡友鹏同志。”“他们是工作队的,找他们做什么?”“我知道,区上在我们乡安排了三个人的工作队,主要抓贫雇农协会的工作。区领导说,他们也应该协助乡里的工作,所以找他们。”“找他们没用,乡里的大事小情都由我负责。他们就知道带着雇工找财主要工钱,其他的他们不做,做不了。”“好吧!我还是跟你说了吧,区管委会安排我、王友晟同志、胡友鹏同志三人组成杜李乡临时党支部。”“党支部,我听说过,三塘乡就有。这么说,我们杜李也有组织了。”“嗯。”“那好,你们首先把我的组织问题解决了。”“你积极要求进步这很好,不过得慢慢来。还是先找到王友晟和胡友鹏吧。”“这么说,我们不能达成条约了咯!”“什么?”“没什么。他们两个快回来了,你先休息,他们回来我就叫他们去找你。雷干事!把大胡子叫过来!”“大胡子,这位是区书记,也是大师傅,和你搭个铺。快动手,帮忙拿行李。”
杨青早就和唐三赖打过招呼说过年县军管会就会派位书记来和唐三赖一起把杜李乡的重担挑起来。唐三赖听一些乡长说过,说书记就是来管乡长的。没见到区楚良也倒没什么,偶尔想一想,埋怨一下于蕾也就算了,没当回事;真正见到了,人家都背着行李来了,这才把书记这事当了真。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唯一的办法是把他搁置起来,不让他插手具体的事。
这些天王友晟在山阳解决山阳贫协内部人员打架的事,而胡友鹏带着张顺生在上湾村一带,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原本定好的每星期会面一次的时间没有到,很少回杜李来找王友晟。
区楚良等了两天,没等到王友晟、胡友鹏,跟着大家听喻仁庆念了两天的报纸,有些烦了。决定出去走走,了解一下风土人情。
吃过早饭,区楚良走出乡政府大门,找到黄克俭说道:“要不我们出去走走?走远点。”昨天晚饭后,区楚良正巧碰上了黄克俭,一起散步走到了去牛头岘的三岔路口,所以今天他计划外出时首先想到的是黄克俭。
黄克俭回应道:“要和乡长请假。”区楚良问:“会同意吗?”黄克俭说道:“应该会同意吧!按说应该同意的。”区楚良说道:“那我去跟他说,你快点吃饭。”
黄克俭找到唐三赖跟他说外出的事。按理说乡长应该听书记的,可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唐三赖和其他工作人员好像都不知道这层关系似的;再者,支部不是没成立嘛,他这支部书记还是一个空头支票,有些话还不太好说;所以区楚良和唐三赖说事的时候很客气。
“唐乡长!我想出去走走,还想让黄干事陪我一起去,你看……”唐三赖吃完饭正在剔牙。他想这不是两件事嘛,怎么一口气就说出来了,正犹豫着。旁边端着饭碗,嘴里含着饭的喻仁庆问道:“你想去哪?”区楚良倾向于去山阳找王友晟,具体去哪,他原打算在路上和黄克俭商量,经喻仁庆一问,竟然有些慌乱,怯怯地说道:“山阳。有这么一个地方?”喻仁庆咽了嘴里含着的饭,对唐三赖说道:“让他们去。”
喻仁庆不可能知道将来区楚良的权力会比唐三赖大,他主观的认为书记和文书差不多,就是一个听差的。他最担心的、极力阻止的事情是黄克俭重新被启用占了他的风头。让黄克俭和什么都不是,到这里来养老的区楚良一块沤着,喻仁庆乐见其成。
唐三赖吐了吐从牙缝剔出来的东西,对区楚良说道:“见到王友晟,叫他记着拿报纸来。”“哦,好!”喻仁庆昂着头说道:“那就这样,早去早回!”区楚良听了这话,一下子搞不清所在何处,喻仁庆是何人了,机械地照着前边的样子说道:“哦,好!”
初春的南国大地从一派湿润中醒来,刚飞回来的燕子,不知疲倦地忙碌着;麻雀也成群出来了,他们攀在返青、发芽的柳枝上,任柳枝在风中摇曳。水是清澈的,它们反射着清新明快的阳光,把活力四射的潋滟散发到房舍、草垛和人们的身上,让人们在它的跳跃中荡涤尘世的荒芜。
黄克俭问区楚良去哪里,区楚良说:“去山阳村找王队长。”黄克俭说道:“谁告诉你王友晟在山阳,今天一早他去了金家台。”“是嘛!那我们去金家台。”这样,他们两人再次出三岔路口往右拐。
这次区楚良问起了黄克俭的情况,知道了他现在的处境。通过这两天的接触,区楚良对黄克俭的好感多余其他人,他想通过具体事务的处理,进一步了解黄克俭。
区楚良想起来地方之前,领导跟他讲过,地方上的人参差不齐,能力相差很大,要想在地方立足,一定要找到真正有用的人,为自己所用。什么样的人真正有用?真正有用的人在哪里?不是那些得表扬得奖章人人夸好的人,而是那些默默无闻很不起眼的人,那些处于被淘汰边沿的人:这个现象有个专用名词,叫作官场逆淘汰。区楚良先前对这席话很是怀疑;现在才来两天,对杜李的情况不甚了了,谈不上认可了这席话,逆行倒施地重视起黄克俭来;只是他不会把黄克俭边缘化而已。
到牛草坡时,区楚良看见篱笆那边挺着大肚子的刘喜豆在翻土,问黄克俭:“那个孕妇怎么还做那重的活”“哪?”黄克俭顺着区楚良的眼神看过去,发现是刘喜豆,连忙跑了过去。区楚良不知具体情况,也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