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便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才得以从酒楼里出来,柳栐言不想牵着马匹走来走去,就支出点银钱,找了家有马厮的客栈代为看管。
他先前虽然是故意拿话逗弄柳承午,但搭个行诊的摊子倒确实在考虑范围内,只不过常人大多更愿意相信看起来有经验的大夫,而柳栐言别说是鹤发银髯的长者了,连而立之年都还算不上,哪怕看起来再温润稳重,估计也没几个人敢坐下来让他试医术,那守着个没客的摊子风吹日晒百无聊赖的,就实在是不值当。
柳栐言差不多要把这条路给堵死了,正兀自叹息,不知怎的突然脑子一热,觉得自己去穷巷子里一家家敲门问过去好像也算个法子,便找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商量,
“你说我要是敲人家的门问说需不需要看病,会不会叫人给赶出来?”
柳承午没经历过这种事,无法设身处地地判断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因而只能从自己确定的地方入手回答,
“主人无需担心,属下必不让人对您无礼。”
柳栐言无语,就他这架势,若是别人拿了扫帚起来他就要拔刀,那还怎么了得,当即否决了上门看病的想法,接着思索其它可行的渠道,他在路上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从闹市里转了大半圈过去,等从一家挺大的药堂前经过时,柳栐言脚下一顿,在门口停了下来。
倒不是柳栐言觉得当坐堂大夫也不错,而是里头正在赶人,苦苦哀求的是个孩子,穿的朴旧但干净的衣服,被已经算是少年的药童拦在堂外,他手里死攥着小半吊铜钱,像攥着仅剩而稀薄的希望。
柳栐言大概能猜出眼前这幅场景出现的原因,要么是得了让大夫束手无策的病症,要么是家境贫苦连诊费都支付不起,而看那孩子的穿着,想来该是后面那个,小孩求了许久,药童的态度也毫无松动,终于还是将其拒之门外,柳栐言看那小孩彻底丢了神采地在门槛前呆站好半晌,才撑着墙往街角走,挪出两步后撑在墙上的手忽的用力攥成拳,像在摆脱什么的追赶似得快步冲入人群。
那是在底层里挣扎的人,努力活着,拼命活着,有时却未必找得到活路,
“承午,”
柳承午顺着声音看过去,他的主人目送着那个快要失去踪迹的身影,语气温柔,
“去把那孩子拦下来。”
林江失去父母的时候,还只有九岁。
他的父母进到山里去采野菇,从早晨到夜晚,直到第二天都没有回来。
林江惴惴地等了一夜,他当时太小,连城门都没自己出过,只能六神无主地去找人帮忙,那些个街坊邻里的,都是日日见得着面说得上话的熟识,听说人没有回来也是担心,便好几个一起去山里头寻人,整整一天找下来,最后找到的是被撕扯开的带血衣物,以及零散落在地上的几枚兽印。
虎的足印子。
林江记得来告知他的人眼中含有同情,记得旁人安慰如隔屏障听不真切,记得当时才三岁的林满不知悲凉,仰着脑袋天真问他,爹娘还不回吗。
怎么回。
是遭了厄运,是天地不仁,是命。
回不来了。
林江哽咽,随即克制不住地嚎啕,那么小的孩子哭声凄苦,惹的一边传话的人同样湿了眼睛,林满不明所以,却也被带的心生委屈,扯着哥哥的袖子放声哭泣。幼童哭的太狠,没一会就抽噎地喘不过气来,林江受其指引终于重拾理智,安抚意味地要去抱林满,他眼泪流的更凶,哭声却压在胸口里,再不肯露出来分毫。
若他哭了,他的妹妹也会哭,若他倒了,他的妹妹就再无人可以支持,躲不开噩运如何,天地不仁又如何,只要还有林满在,林江就能咬牙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