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早朝商议的决定,在一纸诏书尚未出皇城的时候,后宫就已经获悉这次的联姻,抛开那些前来皇后宫中道喜的嫔妃们,作为事中人的凌雪晗听到之后唯一萦绕在脑海里的便是自己的婚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自古嫡公主出嫁便是礼节繁琐,等到礼部真正择了日子写在红纸上奉到凌雪晗的身前时,等到一点一点开始准备的陪嫁礼单送来中宫时,等到她四哥凌靖安亲口告诉她,他已经得了旨意送亲的时候,凌雪晗才恍然发现自己在宫中的时光竟然已经不多了。
七月盛阳八月夏末,红墙花泪轻浅落,宫闺不识镜中人。
凌雪晗一身大婚妆发端坐镜前,看着身边来去的宫人嬷嬷为她试妆。
身负的责任以家国之名将亲情撕扯的面目全非,原本应有出嫁之喜开始变质,对于未知的忧虑与恐惧占据了新娘全部的美艳与欢笑,仿佛经年珍藏的雕纹镂空银制香囊,曾忆当初荣光加身,终随主人埋沙蒙尘。
凌雪晗被高高的发髻压得直不起头来,镜中映着的满目皆是华丽珠翠,红宝石作饰映得她娇艳欲滴,可她不喜欢镜中的自己,她厌恶极了。
礼部一遍遍核对仪典章程,宫中教养嬷嬷一句句的教她妇人之道,梁皇后更是将自己的后宫治理之术倾囊相授给女儿,一次次抚上她鲜红的嫁衣,凌雪晗被越来越近的国婚之仪压得喘不过气来。
凌靖尘这日在御花园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凌雪晗。
他们都知道,这是她出阁之前最后一次见面了。
行走,端坐,品茗,浅笑。
凌雪晗此刻的一举一动已经被完全调教成一位皇后该有的仪态,她眼中没了往日的神采,就连说话也变得持重温和,没有起伏。
“诏书颁布天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恭贺我,我母后,合宫嫔妃,我哥哥,几位皇兄皇姐,还有旁的数不清的人,有关系的没关系的,他们都在恭贺我......却从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六哥,我等了你将近三个月,你为何今日才来,你为何现在才来?你知道吗,我就快要离开这里了!”
凌靖尘望着被他视若珍宝的妹妹,从怀中拿出了五张画像,每张纸上附着那个女子的名字,所在的大辰宫室,户籍所在以及家中底细。
“这是安插在大辰皇宫的几名细作,她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你,你到宫里后,她们会找机会一一过去给你问安,一切都会听你安排,可记住了?”
原来,她的六哥哥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安插眼线,为她铺路,他费尽心思在千里之外的大辰皇城中深深地钉进了五颗钉子,只要她需要,这些人能够为她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哥哥,你还不准备告诉我实情吗?告诉我,你的担忧究竟是什么?”凌雪晗从来就不是隐于深闺的女子,她是大熙嫡公主,她生来便聪慧机敏,她在宫中十九年,深谙宫闱生存之道,岂会看不懂大辰皇后尊贵地位之下的凶险?
凌靖尘虽然不忍告知她这些,但知道的越多她就能够多一分提防,收起摊开在桌子上的五张纸放进她手里说道:“有关宇文陌的事情,想必礼部已经着人告诉你了,但他们知道的太片面,不足以拼凑出一个完完整整的他。”
“宇文陌的嫡母为太后佟氏,大辰惠武帝是他父亲,可雍文帝却抢先一步登上了皇位,为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才不得已册立宇文陌为太子,而他自己的儿子便是昱宁王宇文珏,后来宇文陌致使雍文帝驾崩,逼得昱宁王自尽。虽然他治国有道,却从来不是一个心怀慈爱的帝王,你懂吗?”
凌雪晗想过凌靖尘说出口的对她未来夫君的介绍应当与礼部所言有些出入,可她从未想过竟是如此大相径庭,她知道,他想告诉她的远远不是这些。
凌靖尘继续说道:“宇文陌向咱们大熙示好,只是为求边境的暂时安稳,绝非长久之计,他的野心昭然若揭......将来你会是他的皇后,你会是他的人,却不会是大辰的人,你记住,两国联姻,你从来都只会是大熙的公主,不是大辰的皇后。”
她明白,这些话也就只有她六哥才会推心置腹地讲与她听,她冰雪聪明,此刻已经读出了他言语背后的意思,与她原先所想分毫不差,若她将来生下了嫡子,宇文陌怎么会允许拥有大熙血脉的皇子来继承大辰江山呢?
“对不起,六哥不能送你,十日后你哥哥会送亲,会亲眼看着你行国礼。”
不能送凌雪晗出嫁,是凌靖尘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