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大户人家,尤其王公贵族府中都会眷养歌伎伶人,常用作宴客、娱乐。伶人们入府前便是奴籍,身份低微,若是没遇上好的主人家,往往还会不幸沦为玩乐的对象。尤其的是,当今陛下喜奢靡之风,贵族们将伶人作为身份、财富和权势象征的风气愈发盛行。
然而江家家风清明,江氏夫妇并不认同这一风气,更不会与之同流。因江蕖喜欢,江府后来才有设梨园,名字叫做丝厢房,丝竹之音的“丝”。里面也养歌伎,但都是清倌,待遇也比其它府上好些,不过规矩还是严,伶人们不能随意离开梨园。
江蕖从丝厢出来,有些头疼,因为新来的伶人里面她并没有找到崔娘。可是按照原来的时间,月余后她就会成为她为二哥的侍妾了,按理说现在应该入府才是。
江蕖让阿眷传话把这些伶人都送回去,问了只说这一批里没有合眼的。
乐坊的管事听到后,脸色有点不好看:将军府的待遇好,他去各府牵线搭桥,见得腌臜的事也多,有些贵人私下的特殊癖好连他这个在下三流爬摸打滚的人都闻所未闻。这么一比较,江家已经是坊里那些娘子们的好去处了。
为了能进到江家,娘子们可塞了他不少钱财,钱两这东西有进无出,吞了哪里还要叫他吐出来的道理,好在管事脑子机灵又上道,细细揣摩一番:只说没有瞧得上的,可没说不送人来啊!
管事晓得了江家底下还有选人的意思,又紧赶回去安排上另一批。
早前已经在丝厢房的伶人江蕖先前都已经看了,崔娘不在里面。为了等她,江蕖这些日子一直传话让乐坊送新人过来,可这些天来都送了三回,还是不见人影。
江蕖有点心急,她的焦虑来自于内心的不安。说来,前世正是因为她喜欢看伶人唱戏,江家才特意开了梨园,不曾想里面竟然插进了心怀鬼胎之人,那人嘴巧心毒,前世江蕖没能看清她的真面目,竟然叫她间接导致了江家的覆灭。
她是乐坊送来的伎子,按照坊间惯例,入坊后便要改名,起名崔氏。崔氏艺色双绝,年纪轻但在戏曲上的造诣却不浅,伶人中江蕖尤其喜欢她的扮相,加上崔娘早年也是在普通人家长大,言谈之间有一股浓浓的人情风味,为人性子更是有趣,江蕖原本也不是区分-身份之别的人,她没有趣味相投的朋友,便有意将崔娘当友人,两人的交往也更密切。
可是江蕖养在深闺,年纪又小,不能分辨人是善恶好坏,她见崔娘性子好,又总能逗得自己笑,便将心比心,把什么心底话都告诉了她。
谁知崔娘却是凭借和江蕖的关系,一边将江蕖哄得团团转,一边有意接近江家的二公子江琚,后来因为一次醉酒乱情,二人发生了关系,江琚事后清醒后十分震惊和恼怒,但事已至此,只能给她一个名分,让她成了自己的侍妾。
当时众人都以为是意外,江蕖并未深想,但不久后归京的江氏夫妇并不知情,以为江琚如此不慎重,不将心思放在考取功名、早入仕途效忠朝廷上,反而沉溺女色,和府里的伶人牵扯不干不净,一时间对自己的二儿子大失所望。
然而,彼此之间早已是多年未见,这件事又尴尬,许多心里话都说不出口,每次秉着以交心为目的谈话都因为陌生和误解最终偏离方向,变成争吵、质问。矛盾愈发加剧。
最后江蕖父母不得不退一步,勉强接受了崔娘作为妾室的事实。
其实江琚作为二公子,并非江夫人所出,江夫人未尝苛待过他,可也对这个庶出的孩子谈不上多喜欢。崔娘故意设计让江琚以为当年自己生母不是难产而死,真正原因是江夫人忌惮他母亲的存在才杀害了她。
此时江琚和父母的关系如履薄冰,自然不会找他们对峙询问事情真相,直接便相信了崔娘的挑拨。
离间了这对母子后,崔娘接着让江琚“看清”父亲是有多么狠心,竟然容忍自己的正室残害旁人;又是如何偏心,当初只带着长兄去西境。如今好了,江琼被封郎中将,他还没有半点功名。而且江父是武将,哪有让自己儿子走文官的路、靠舞文弄墨考取功名的道理?
崔娘的每一句有心挑拨,不得不说都踩在了江琚的痛楚上。江琚同父母兄长之间误会不断,隔阂更深,又始终难以敞开心扉,以致纠结变成了执念,执念酿成了苦果。
江蕖前世不是没有怀疑过崔娘用心不纯,毕竟二哥性情变化太大,根本就不是原来的样子,连她见了都觉得陌生。可江蕖想不出崔娘作为二哥的妾室,她造成江琚和家人离心的局面,对她又能有什么好处。本来父母亲对她偏见已深,若非二哥一力保护和自己在旁劝解,她只怕早就被赶出江家大门。
这个疑问直到到十多年后才得到解释,可解开疑惑的代价却是江家全府落狱,除了她之外无一幸免。
谁也不会想到,一位小有名气的乐坊名伎,其实是用来戕害江家的棋子,甚至潜藏在江家一连就是十数年。
江家通敌的证据便是崔娘假借江琚之手陷害父亲,等到江琚醒悟过来自己被人利用,已经为时晚矣,崔氏早已裹卷钱财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