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当着天子的面嘲讽他为“山野村夫”,普天之下也只有汲黯了,他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宦者令瑟瑟然,打了个冷颤,转身只悲悯地瞅着汲黯。毕竟在天子跟前伺候这么久,还没人敢这么有恃无恐地在虎口里拔牙,若换作旁人,早被押解闹市五马分尸。
汲黯长身而立坚决不行拜兴之礼,也不陈奏要事,大有“文死谏”的态度,刘彻知他为人耿介愚直,这次“衣冠不整”被他拿住了话柄,僵持下去只会有损自己的风度。
好汉不吃眼前亏!
自己肚里的火得自己忍着,且先咽下这口恶气,于是唤来司仪整肃衣冠。
待天子仪表修饰得体后,汲黯方才屈膝上前,叩首朝拜,行人臣之礼:“臣拜见陛下!”
刘彻板着张脸,心里暗戳戳翻了个白眼:老东西,你可心情畅快了吧?
“免。”刘彻余光瞥向他,态度冷淡,勉强吐出一个字来。
“谢陛下!”汲黯极有眼色,并未往心里去,只将藏于袖中的简牍取出,举于头顶,恭敬如斯,并郑重道:“南越急递,请陛下御览。”
听闻“南越急递”,刘彻立刻精神抖擞,两眼放光,一腔热血在胸口沸腾。
宦者令立刻接过简牍转呈刘彻。
“此等大事,岂敢延误?”刘彻语气不重,自带威慑,一面指责他不分轻重,另一面不忘剜他两眼。
汲黯俯身一拜,垂首庭下,沉默不语。
秦亡之际,南海郡尉赵佗趁乱吞并桂林,象郡,自立为王,建立南越国,定都番禺,汉高祖与汉文帝执政期间,遣陆贾说服南越王赵佗臣服汉朝,稳定局势,刘彻执政至今,南越立国近九十年,历四任国君。
北患匈奴,侵杀掳掠,无恶不作,刘彻下定决心倾全国之力征讨匈奴,为稳固后方,安定局势,遣使赴南越周旋。为保证对匈战役顺利进行,刘彻着手排除它患,剪除后顾之忧,因而派遣使者终军出使南越,劝降南越王赵兴称臣。
迫使南越称臣,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北境边患稍歇,刘彻便可腾出手来收拾南越,列郡建置,彻底消除南方骚乱。
刘彻一目十行,浏览简牍,虽了然于胸,仍觉痛心。以终军为代表的汉使皆惨遭杀戮,殒身南越。
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很清醒地意识到一点,那就是眼下还不是讨伐南越的时机。
刘彻皱起的眉头稍显松弛,目光笔直地投向汲黯,指了指案上的简牍,说道:
“信上说终军业已成功说服南越王赵兴向朝廷称臣,却遭遇南越国丞相吕嘉极力反对,赵兴不从,吕嘉便不惜一切代价杀害汉使,意在谋逆,卿有何高见?”
汲黯加以思索,答道:“臣以为吕嘉绝非一时性情。杀害汉使违背王命,以下犯上,非人臣之分,实属篡逆,故臣料想他接下来必定另有打算。”
刘彻抱肩而立,将前因后果一一从脑海中过滤。吕嘉起兵杀害汉使,明面上反对向大汉称臣,实际上是和南越王赵兴撕破脸皮,接下来他必定会弑君篡位。
汲黯之言,正中下怀。刘彻没有吱声,但默认了汲黯的想法,因道:“继续说。”
汲黯再拜,着重分析利弊:“吕嘉之乱,祸在朝夕,吕嘉虽极力反对向朝廷称臣,但国朝新定,人心惶惶,一时半刻必然翻不出花浪。于朝廷而言,吕嘉之乱,正师出有名,陛下也能趁此时机,厉兵秣马,以图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