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二这一天，东厂的诏狱进了不少人。
两个时辰前，国子监祭酒孟溪石的一封奏疏，不仅为身在长林宫中的十一皇子请旨求师，更是直言成献帝嬴显登极至今视朝不足十数，崇尚黄老之道无为而治，谓长生可得，一意玄修，任宦官行政，国生二君📺，使纲纪败坏天威受损，🅠🇾🞋天下之人，知阉党而不知陛下久矣。
孟溪石一贯的文辞犀利，字句皆🗲是刺心的剑影刀光，这让自比尧舜，自认贤明，听久了后妃谄媚的成献帝嬴显怒不可遏，奏疏尚未看至一半，张口竟是吐出一口鲜血，半晌缓不过气。待情绪稍缓，当即下令东厂抓了孟溪石入诏狱。
若在平时，以东厂名震朝野的凶名，抓一个从三品的祭🕪🌞⛳酒无人置喙，只是这孟溪石身份实在特殊，乃是与花都荀🔋路齐名誉满寰中的儒圣，天下读书人尊崇之师，甫一遭劫，面陈者陆续🚡而来，抓之不绝，单只翰林院宫外求情者就有半数。如此阵仗，若尽数拿入诏狱，明日朝堂上的官员怕是所剩无几，这让嬴显不得不心有顾忌，一个在平日里简单的‘杀’字如鲠在喉，不得宣泄。
文人重🗇🙝风骨，孟溪石出身儒学世家，是一块耿直刻薄的臭石头，和他接触深的人在潜移默化中也成了一块不好收拾的硬石头。皇帝下的诏令无半分威慑，反倒激起群臣愤慨，譬如太史令沈尧刚到宫门，指着太极殿的方向高声大骂：“皇帝有道，道在升天。”
这样的情况，这样的大不敬，让本就心火难消的嬴显怒意更甚，硬生生折断了平日最喜的白玉拂尘，朝着呈报的御前太监🀡⚀🀡⚀杨烨横眉低吼出🄠⚧一句：“孟老匹夫，朕的臣。”
内殿空旷，当下只有嬴显与杨烨两人，字字绕梁回响，下方跪伏♁🅘着的杨烨直接吓出一声：“陛下息怒。”
“息怒？”⛜🛓嬴显自问般的低语出两个字，忽的勃然而动，将手中断折的拂尘猛砸了出去，在玉碎的同时，沉声抑笑道：“这样的怒要朕如何息？”
成献帝嬴显登基四载有余，听信方士徐渡之言，日夜于太极殿中炼道修玄，只🟍🛺在今日一怒。
一怒，朝野惊惧。
杨烨随侍嬴显多年，在嬴显入梁国为质时曾请旨同行，🕪🌞⛳在嬴显最艰难的时间不离不弃的照顾他，这样情分非同一般。然而，面对今日性情大变阴⚲🕑🈶晴不定的皇⚸帝仍旧心中忐忑，生怕引火烧身，自是不敢多言。
“杨烨。”嬴显却不放过他。
“奴才在。”
“你，抬起头来。”他的话说得慢，拉长的语气显出一丝疲惫，一丝不耐，仿似已将怒气压制，有了沉静🚐💢之态。
杨烨毕恭毕敬的回道：🌄☋“奴才不敢直视天颜。”
“看着朕。”嬴显厉声强调着，一瞬轻笑。
这句话才出声，杨烨就听出了嬴显语调中的‘山雨欲来’，浑身一个战栗🌼🄗♗，即时以极尽卑微的姿态，饱含真🎧切的抬起眸子。
视线中最先出现的一方檀木做的莲花台，台身质朴刻满篆文，就立在殿中八卦形状的一引水池之中。池中以暖玉做石青竹做道，以水晶雕花翡翠琢叶，生👫着青莲长着芳草，一眼看去，池中水雾缭绕，莲叶栩栩如生，如同另一方天地。皇帝坐在铺着菖蒲艾叶的莲花台上，正微俯下身躯瞧着他，因怒意铁青的脸上目眦欲裂，饶是穿着绣丹鹤的素白道袍亦掩不住一身浓烈阴鸷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杨烨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皇帝，隐约的，能🝈和他记忆中的灵远皇帝重合。
灵远皇帝是今上⚿🗆的父亲，杨烨只见过一次。那一次，老迈的灵远皇🁅🃗🗸帝提着🌼🄗♗剑从殿中走出，剑上，正滴残血。
也无怪坊间常言，西秦皇帝多病态。这历代皇帝哪个不是独树一帜的癫狂人物。原本以为成献帝会因经历🚐💢不同是一个特例，从当下来看，他不过是暂时收敛，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决堤崩溃。
“他把自己当什么了？”嬴显狠厉的目光绞着他，压着声，咬牙切齿，口述道：“七十多岁了吧，熬死了多少个皇帝了？一个老匹夫，前一道谏，后一道疏，骂了朕的祖辈先宗，咒了朕的父皇母后，这还不够，他骂朕，骂朕！这个人，他是要干什么！干什么？是要用朕家的人博他☸🄌千秋万世的名。看看宫门口那些跪着的人，朕的臣，朕的六部九卿，朕的阁臣宗族，一个个的，都好似他的人了。天下人当他是圣人，将他供得目无君上，胆大包天，怎么，他年纪大了，也要效仿权倾，想活九千九百岁，让朕也看他的脸色。”
“陛下。”杨烨高呼，惶然叩首静默不语。